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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粒血种(第1页/共2页)

天机子呷了口茶水,淡声道:“进来吧。”

玉重锦一路披风戴雪而来,衣袍上沾满了碎霜,瞧着狼狈得很。

他正准备踏进房间,看见自己鞋底混杂着雪水和泥的脏东西,愣了一瞬,掐了个清尘诀将自己弄干净了之后才进门。

玉重锦在天机子面前坐下,妙音给他斟茶时,感觉他身体格外冰冷,像是把自己放在寒冰之中冻了整整一个月一样,半点温度都没有。

他在一个月前刚晋升见龙门,对于这样一个高阶修士而言,灵力早就已经能在体内自行运转,保持身体的温度,不会受外界气候的影响。

如今玉重锦这般模样,只能是因为失魂落魄之下,就连这些最基本的事情,都无暇顾及了。

妙音在心中轻叹一声,摆好茶盏熏香和天机子爱吃的茶点后,退了出去。

房间里就只剩下了玉重锦和天机子两人。

天机子单手支颐,表情被敷在眼前的黑纱遮住,看不真切,他问道:“你想问什么呢?”

玉重锦喉结上下滚了滚,一向清亮的眼中没什么神采,像是被蒙上一层薄霜,灰蒙蒙的。

他嘴唇嗫嚅了下,呼吸声有些破碎,最后将连埋在冰凉的双手中,艰涩道:“抱歉,我需要整理一下情绪。”

天机子见他的样子,神情缓和下来,将桌上温热的茶水和茶点推到玉重锦面前。

“尝尝吧。”

玉重锦刚想推拒,就听天机子无奈道:“我可不想让人知道,我鬼谷就是这样招待客人的。”

他这样说,玉重锦一时无言,将温热的茶汤灌入肚中,舌尖感受到些微的苦涩和沁香,这才感觉身上有了些暖意。

桌面上的茶点各个精致,玉重锦无心享用,只是囫囵塞了几个在嘴里,吞咽下去的时候,感受到一股极致的甜腻从喉咙划过,呛得他表情扭曲了一瞬。

天机子笑着说:“抱歉,我口味偏甜了些。”

玉重锦摆手,用剩下的茶水饮尽后,感觉甜腻被清新的茶味压了下去,喉间却泛上一种甜到极致的苦味。

这苦涩的味道让他混沌了很多天的脑子有了一点清醒。

玉重锦清了下嗓子,双眼一直垂着看向桌面的纹案,哑声道:“我只能问一个问题,对吧。”

天机子颔首:“如果按照当时南华论道的奖励来说,确实只能问一个问题。”

“所以小公子,考虑好要问什么了吗?”

天机子看不见玉重锦的样子,他的眼中只有玉重锦身上无数缠绕着的命线,如今缠绕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局。

天机子摆弄着桌上的算筹,漠然回想起之前很多个付出各种代价走到他面前来的人。

人的一生中有很多节点可以改变他的一生。

有些人出生在泥沼之中,抓住转变的契机,同样可以迎来更好的未来。

有些人出生便是鲜花着锦,却不知道在何时会跌落无尽深渊。

面对窥天命这种事情,任谁都会慎重再慎重。

一个问题,实在太难选择了。

这些年,天机子不知道见过多少人的丑态。

就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子,在经历了那样的打击之后,会想要问什么事情。

对面传来玉重锦极不平静的呼吸声,他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,那日发生的一切在他眼前不断重复,令他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
玉重锦的声音掺杂着少年人的明朗和初成年时些微的粗粝,听上去就像清亮的锦缎中藏着一粒硌手的石子。

最后,他猛地抬起头,眼底蕴藏着破碎的情绪和痛意,朗声问道:“我想问,有没有办法,将深渊真正解决掉。”

天机子摆弄算筹的动作顿了下,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惊异,他不可思议道:“你想问我的,就只有这个?”

玉重锦嘴唇微抿,低声道:“当然不是,想问的还有很多,但这是我最想知道的。”

天机子单手托着脸,看着缠绕在玉重锦身上的命线不断变换着,仿佛玉重锦挣扎的内心正在为自己寻求一条出路。

良久,天机子才轻叹道:“还真是…出乎我的意料。”

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,玉重锦居然不问任何和自己或者和玉华清有关的事情,而是问如何解决深渊。

玉重锦恳切地看着他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:“有吗?”

天机子手中转着算筹,淡声道:“我亦不知。”

玉重锦神情立刻低落下来:“这个问题,连您都无法回答吗?”

“但我觉得是有的,或者说,我相信有。”天机子的声音随后响起。

玉重锦愣了下,不知道天机子为何会这样说。

天机子空洞的眼神望向不知道何处的虚空,声音突然温和了起来。

“若我真的能窥探到解决深渊的办法,也不会出现一个又一个牺牲的天命者了。”

他嘴角绷成一线,轻声道:“关于深渊,已经超出了我能窥探的天机的范畴,我能知道的,也只有那一丁点而已。”

玉重锦敛眉:“那您说相信有,是因为……”

天机子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因为有人说她找到了解决办法,我选择相信她,仅此而已。”

听到天机子口中的那个“她”,玉重锦眼神颤动了下。

天机子放好算筹,正色道:“好了,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,问个别的吧。”

没想到,这次玉重锦思索片刻,竟然直接起身:“多谢前辈,除此之外,我没有要问的了。”

天机子双手环抱,靠在椅背上,无语道:“你们一个个的,真的完全不拿我们鬼谷当回事对吧。”

张口闭口都是,我没有要问的,我不想知道,知道这些无用。

玉重锦脸上露出片刻迟疑,最后坚定地摇了摇头,低声道:“抱歉,若前辈没有别的事情,我先告辞了。”

天机子叹息一声:“你还是先坐一会儿吧。”

他抬手,重新为玉重锦续上茶水,而后开口,竟直接就是一句:“你和你兄长的天生仙骨与剑骨,确实都同你父亲抢夺而来的白泽骨有关。”

玉重锦身体明显一震,天机子接着又道:“但并不是玉华清为你们夺来的,而是你们天生的,这点没有疑问。”

玉重锦握着茶盏的手在轻微颤抖,他一言不发,听着天机子继续往下说。

“白泽分散开的遗骸,和祂的血液一样,可以传给后代。你的仙骨是自白泽骨遗传而来,就像南境那些人的血脉之力一样。”

玉重锦紧紧攥着拳头,用力到关节都发白。

天机子说完,喝了口茶,才道:“我还以为,你会向我求证,那日阵法之中,你父亲做过的那些事情,究竟是不是真的。”

毕竟至今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只是他和念一做出来的一场戏。

整个过程之中,玉重锦没有说一句话,却在听到天机子这句话时,才低沉道:“我…了解我父亲,那日我问过他,纵然他否认了,我也知道……”

他深吸一口气,声音发颤,痛苦道:“那一切都是真的。”

天机子问道:“你日后,打算如何?”

这还是第一次,有人站在他面前,什么都不问,反让他问东问西。

玉重锦沉吟片刻,没有正面回答天机子,转而道:“多谢天机子阁下解惑。”

他起身郑重行礼,而后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。

天机子望着他离开的背影,和他身上不断变换着的星子轨迹,第一次生出了些期待。

期待这个孩子,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。

……

几日不见,仙盟肉眼可见地萧条。

里面人往来匆匆,忙着退出的,忙着撇清关系的,迷茫前路的,还有少有的愿意坚持一同重建仙盟的,各不相同。

玉笙寒脸色仍然苍白,毫无血色。

墨无书看着他,眼神有些复杂。

他指尖浮现出一个微笑的阵盘,那阵盘化作一道流光,汇入祁念一和玉笙寒的体内。

这道光芒暖洋洋的,进入身体后,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。

但两人都感觉到心里轻松了些。

似乎有某种无形的线被剪短了。

将他们两人的命运缠绕起来的同心契,解除起来,竟然如此简单。

玉笙寒怔然看着自己的双手,浮现出了一个难得真心的笑容。

他笑得毫无形象,都露出了牙齿,却只会让人感觉到由衷的快乐。

墨无书沉声道:“无论如何,我需要向你道歉。”

“将你无端卷入这场争端中,受了多年的无妄之灾。”

玉笙寒缓缓摇头:“现在说这些,没什么必要了。”

他重新看向祁念一,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任何旁的缘由和眼光,正视这个从前的未婚妻。

他们之间的事情,是一个说不清的谁对谁错的结。

是他父亲先要杀她,所以墨君将这一切捆绑到了他的身上。

父亲的转变,他在家中的冷遇,还有她所背负的压力,一切都纠缠在一起,他甚至没想过还能有能够不剪短任何一条线,就能将这缠绕在一起的命运解开的办法。

但她做到了。

玉笙寒平缓道:“过去二十年,我一直都很羡慕你,同时……也讨厌你。”

现在他终于能放下一切,重新欣赏这个人。

想要成为像她这样的人。

祁念一沉吟片刻,对墨无书道:“师尊,我想和他单独说两句。”

墨无书知趣地给他们留出了空间。

玉笙寒有些惊讶,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是需要单独说的。

祁念一开门见山道:“同心契的另一个解法是什么?”

玉笙寒愕然。

祁念一眼中写着了然:“你已经找到了解除的方法,对吧。”

玉笙寒沉默片刻,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。”

祁念一:“就当是我猜到的吧,方便告诉我吗?”

玉笙寒眼神往一旁游移了下,而后才低声道:“没什么不能说的,如果不是由施术者亲手解除的话,同心契就只有最后一个解法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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